南陈国国都,项城。
身穿银色铠甲的敌军像天边的云一般,一眼望不到尽头,他们整齐肃杀,以势不可挡之势,朝城楼奔涌而来。
随着这支银色军队的推进,震耳欲聋的打杀声,马蹄踏地声,刀剑相击刺耳的声响,攻击城门轰轰的撞击声,哭喊惨嚎声再也没有停止,惊得大地都在颤抖。
数不清的将士倒下,独留身下一片死亡的赤红,染红了这片土地。
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项城空气中。
令人望而生畏,胆寒心惊。
一队满身血污,精锐强干的将士,跄跄踉踉的跑上了城楼。
他们恐惧绝望的跪倒在,扶着城墙的灰砖,往城楼下张望的南陈帝脚下:“陛下,二皇子三皇子刚刚......皆殉了国。”
“我军最多再守一个时辰,项城便会被敌军攻陷。”
“赵将军让我等前来,拼死杀出一条血路,护送陛下出城。”
“请陛下随末将们先行。”
闻言,南陈帝握着砖瓦的双手颤抖了起来。
他炯炯有神的双眼闭上,有晶莹的泪水掉落,消失在灰色的石砖上。
领头将士催促:“陛下,时间紧迫,请您立即跟随末将们离开。”
南陈帝颤抖的手抬起,在空中轻轻的摆了摆:“朕不走。”
他深深的眺望了一眼自己的河山,颤抖的手又落在城墙的灰砖上,用力的捏着:“南陈在,朕在!”
“南陈亡,朕绝不苟活!”
他深吸一口气,转身,白色绣金龙的龙衮从城墙边轻轻划过,留下简单一言:“还请众将军尽力守护。”
“摆驾,回宫。”
*
皇宫,人心惶恐,已大乱。
只有皇后所居的凤鸾宫静悄悄的。
宫人脚步轻盈无声,各司其职,一切如从前。
凤鸾宫正殿,以皇后带头,男女老幼几百人席地坐在宽阔明亮的大殿中。
他们每一个人面前,皆摆放了一个精美酒壶,一个酒杯。
众人心知肚明,这壶里装的什么。
却面色不改,丝毫没有慌张之色。
直到一个婀娜少女恸哭的闯进殿内,哭倒在皇后怀中,众人脸上才稍显出些悲戚之色。
“母后,我要和您一起死,我不要苟活。”少女抬起满是泪水的脸,望向雍容的皇后,满眼是对未知未来的恐惧。
“母后,我自己好怕,我不要离开您和父皇,我要永远的和你们在一起!”
“你们不要留下我一个人!”
“我不要一个人,在这个世上活着!”
皇后喉咙滚动,芊芊素手抬起,轻拂着少女柔软的长发,唇瓣抖颤着开口:“嘉柔,你不是一个人,你还有两个年幼的小表弟。”
“你们三个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,替我们都活下去!”
陈嘉柔摇头,晶莹的眼泪在明艳绝伦的脸儿上甩开:“不,我不要!”
“怀洲,怀溯也不要!”
“我们要一起死,让我们随你们一起死!”
皇后眼眶发红,泪流满面:“嘉柔,母后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!”
“就这一次,最后一次,你听母后的话,带着两个弟弟,好好的活着!”
“不惜一切代价的活着!”
“只要你们活着,我们九泉之下,也有些安慰!”
陈嘉柔扑向她怀里,摇头,哽咽着:“不要,我不要,母后,我不要......”
皇后抬起手,手指在她单薄的背脊上眷恋的抚摸着,做最后的交代:“朝代更迭,是历史使然,是天命,是宿命!是我南陈气数尽了!”
“我们走以后,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,不用想着为我们报仇!”
“大燕不会杀我们,反而会善待我们这些亡国皇室,是我们不愿看着自己国家被吞没,不愿苟延残喘的活着,做亡国奴,坚决赴死。”
“你们三个年纪最小,母后不愿意你们小小年纪跟我们一起死,这才让你们藏起来。”
“嘉柔,答应母后,带着弟弟们好好的活下去,开开心心的活下去。”
“你们三个最贪玩,母后再也不管你们了,你们愿意去看青山绿水,就去南边看,想去大漠,就往西边走。”
“只要开开心心的,就什么都好!”
陈嘉柔垂泪摇头。
这时,有宫人跌跌撞撞进来,扑倒在光洁的金砖上:“娘娘,陛下仪仗朝凤鸾宫过来了。”
皇后听罢,深吸了下鼻子,手指揉了下陈嘉柔赢瘦的肩膀,解她缠在自己腰上的双手,沉声道:“去,去躲好!”
“你父皇若是知道我想要你们活,一定第一个勒死你们,免你们受辱让祖宗蒙羞。”
陈嘉柔紧紧的抱着皇后的腰身不撒手:“就让父皇把我勒死吧,我不想活着。”
皇后紧捏着她发紧的双手,加重语气:“嘉柔,母后之前和你说的那么多,你就一点都不记得了?”
“有什么比活着还重要!”
“怀洲,怀溯还那么小,你带着他们,他们就还有活的机会,为什么一定要去死!”
“我们族人死的还不够多吗?”
“你起身看看,看看身后你的亲人们!”
“你一定要我们这些人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是吗?”
陈嘉柔摇头,哭声凄凄。
又有宫人奔进殿里:“娘娘,陛下仪仗快到宫门口了。”
皇后用力将陈嘉柔推倒在地,手摸到云鬓上的金钗。
金钗尖锐的尾端抵在她细腻的脖颈上,微微一用力,腻白的皮肤上很快有朱红的颜色溢出:“快走,要不母后就死在你面前!”
陈嘉柔红肿的眼睛,眼泪簌簌往下落:“母后,不要......”
“记住母后的话,带着两个弟弟好好的活着,开开心心的活着!”皇后深看她一眼,朝身边得力的宫人看去。
两个壮力的嬷嬷上前,将瘫在地上泣不成声的陈嘉柔架起,快速往殿外走去。
陈嘉柔又被送回了自己所居的浮碧阁,和褚怀洲,褚怀溯两兄弟躲在衣柜的暗格里。
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。
周围越来越静,一点声音都没有,静的吓人。
一股烧焦的味道从起初的几不可闻,到完全充斥在鼻翼间。
浓浓的,好像烧焦的皮肉,带着腥味儿焦味的味道刺激着鼻子,让人作呕。
八岁的褚怀洲抱着六岁的褚怀溯,往陈嘉柔身边靠:“姐姐,这是什么味道?”
抱着双膝低泣的陈嘉柔闻言,深嗅了一下。
长时间的哭泣使她的鼻子堵滞,几乎失灵,她什么都没闻出来。
陈嘉柔松开自己,修长的胳膊伸向两人,将他们紧紧的抱在怀里:“怀洲是不是害怕了。”
褚怀洲轻轻点点头:“恩。”
“我想母亲,我想祖母,想大哥哥,大姐姐他们。”
提到自己的亲人,陈嘉柔唇瓣抖颤。
好不容易才收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,她无声的哭泣着。
良久后,才平复了些情绪,安抚哄诱着他们:“怀洲,怀溯不怕,有姐姐在,姐姐会保护你们的。”
“恩。”两个人听话的点点头,紧紧的揪扯着她衣服,抱住她。
忽然,外面传来哭喊惨叫声,重物倒地的声音。
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,越来越近,好像在耳边。
陈嘉柔下意识的用双手捂住褚怀洲,褚怀溯的嘴巴。
大眼睛紧紧地贴在一个不起眼,用雕花作掩饰的孔往外看,两耳朵竖着不放过任何动静。
孔的视野有限,她的眼前除了明亮的日光,一件挂的歪七扭八的衣衫外再也没有其他。
陈嘉柔眨眼之际,忽然,眼前的衣衫被揪开。
她吓得打了个大激灵,下意识张嘴要叫。
但是还不等她叫出口,嘴上多了一个冰凉柔软的小掌。
陈嘉柔瞠目,余光慢慢朝身边撇去。
就见褚怀洲一张稚嫩的小脸严肃,手指竖在唇边,无声的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。
陈嘉柔唇瓣立即抿紧,噤若寒蝉的又看向外面。
有道男声说:“小宫女说,南陈小公主就躲在她宫里,整个浮碧阁都翻遍了,哪里有人啊!”
一人接话:“会不会有密室,好好找找。”
随后,重物倒地的声音再次响起,伴随着挪东西,与地面发出的刺耳的摩擦声。
敲敲打打声一直在继续。
暗格里的那点微弱的光渐渐暗了下去,最后一点光亮都没有。
视线一片漆黑,黑的伸手不见五指。
三个养尊处优的人哪里经过这个,吓得紧紧蜷缩在一起,抱团取暖。
外面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,终于没有了。
但静,同样让人害怕。
三人瘦弱的小身子抖成了筛糠,正牙关打架时,忽然,暗格的门被打开。
一抹高大的黑影压在头顶,吓得人大气都不敢喘。
陈嘉柔下意识将两个小表弟挡在身后,脸颊软肉因为恐惧一直在抖颤。
但她还是抬头,朝人望了过去。